博士论文第26期高波历史学不是年轻

孟子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在历史研究的过程中,遍览历史波澜的激昂壮阔,静观沧海桑田的云卷云舒,做到沉醉处,大概就会有孔子所谓“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慨叹。当然,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你得先下苦功夫,并且培养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历史学研究方法,训练出敏锐而又超然的历史感,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呢?接下来让我们听听高波老师的分享。

高波,陕西榆林人。本科学习心理学,硕士起转入北大历史系,年毕业,获历史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博士论文研究主题为“张东荪的早期思想与活动”,目前研究兴趣为晚清政治世界观的转型。专著《在民主的天命下——张东荪传(-)》,即将由三联书店(“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出版。

完成博士论文是五年多前的事情了,今日回味,感觉已有些不同。当时研究写作,自然是全力以赴,难免入戏过深,不能有所反省。离开博士论文阶段,开始新的学术生活,我才逐渐感到,彼时第一次从事长篇书稿写作,许多地方用力过猛,困顿劳苦,殊乏人文学本应有的优游涵容。期间所得的经验,也大都出自不断的试错,今天回顾,颇有几分感慨。感谢石头君能给我机会来谈谈这整个过程,点滴经验,供大家参考。

一、初识张东荪

说到论文的缘起,其实有些偶然。年春夏之交,我研究生一年级行将结束,导师罗志田先生和我商量硕士论文选题的事。北大的整体培养体系比较宽松,当时的我,也还在本科后期形成的自由泛览状态中,对进入具体的研究工作有种抗拒。学术是制度更是教养,需要克制与驯服自己,这就是开始吧。

我当时有两个比较模糊的兴趣,前一个较根本,是所谓世界观问题,特别是近代世界观的诞生过程,丛林幽深,令人沉迷;后一个较直接,是“五四青年”的思想与实践,社会主义的兴起之类,直接而切身。前者指向更为结构化与内在化的世界观分析,后者则需要思想与社会、政治的互动分析。我当时有一种模糊的意识,不想迅速进入纯粹“思想的世界”内,一方面感到自己准备不足,另一方面也是今日犹存的“业余主义”气息在作祟,不想将兴趣变成工作。所以选择后者,探究五四后社会主义运动的观念与实践。

罗老师似乎了解我对思想史的偏好,建议我改做一个相关题目,研究张东荪早期的思想与活动。这是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对社会主义高度同情,深度参与社会主义论战,后来则“弃政治而入哲学”,在民国时期颇自成一格。不过,颇具历史提示性的是,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这说明我当时知识之有限,不过,也可以体现当代对张东荪的某种忽视与遗忘,这种差异就是历史。我遵从了罗先生的建议,有些不情愿地告别了自由泛览的岁月,开始进入专业研究。不过,事情总是两面,过于散漫的兴趣有时会成为向上的障碍,特别在自己了解不广的时候。为理解张东荪,我必须离开五四,了解晚清以来中国的思想与政治局面,这是研究加于我的规定性,对此,我在抗拒中慢慢接受,阅读方向开始调整,一系列政治性主题开始进入我的视野,宪法、代议制与共和,取代了社会与文化,成了接下来几年我的阅读关键词。

这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持续滋养着我的学术智性,它避免了我过早陷入五四时期,而让我投入对其历史渊源的探寻,自然地形成一种历史主义式的考察方式。罗先生经常引蒙文通一句话,叫做“观水有术,必观其澜”,重要的历史现象与事件至少提前三十年看,最好要提前六十年甚至一百年看,这样才能看到历史的纵深与层次。因此,博士论文就只是长期学术成长过程的一个环节,它必须要有足够的学术延展性,能引出对一系列相关问题的思考,以通向更丰富与广大的世界。

二、“动手动脚找东西”

北大历史系有着隐伏而强劲的傅斯年传统(古代史尤其明显),“史学就是史料学”是人人不必提及的学科无意识。傅斯年的口头禅“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大家都念得很熟。系里流传着许多老先生做学问的传说,我当时刚刚入行,也在摸索如何适应这一家法。

我所面临的第一个变化,是网络资源的大规模普及。在我入学时,做卡片仍然是老一辈学者做学问的基本方式,老师们也强调文科的学问都从此开始,我自己也一度剪裁了很多阅读与研究卡片备用,不过很快就发现不如用电脑,存储、分类与检索都更为方便。我想我们可能是第一批没有经过做卡片训练的历史系学生。

不过这尚是表面区别,更为迫切的是电子史料的指数式增长。随着出版品的大规模电子化,许多数据库以及像国学数典这样的资料共享论坛的出现,大量分散藏于各处、以前难得一见的史料都在网上唾手可得。历史学者基本上都是史料控,我系学生与老师,多少都沾染了些寻找与存储史料的狂热。我也曾连续几天下载各种大部头网络资料,或去同学朋友处拷贝各种史料。漫无目的,在体会到某种兴奋的同时,更经常感到一种内在的焦虑。史料无穷无尽,而吾生有涯,面对一只只饱满的硬盘,痛切感到自己阅读太有限。

而且中国近现代史与古代史有一个根本不同,便是其史料数量巨大,不仅没有人敢如先秦史般说看遍所有史料(大量出土文献出来似乎也变得不可能),甚至没有人敢说自己能把所研究题目相关的史料穷尽。面对海量的电子化资源,如何不迷失在一种占有性的快感与焦虑中,而是能建立一个有效的工作程序,区分主次轻重,发现某些必须细读的经典与史料,换言之,建立自己的智性秩序,这可能是这个学科对初学者最大的挑战,当然,也是它最令人兴奋的地方。这是一片仍有可能自由奔驰的广阔原野。

北大可能有全国大学图书馆中最全的民国报刊,且一度允许我们自由拍摄。年暑假,我整日呆在图书馆四楼的旧报刊阅览室,把张东荪发表了很多文章的关键报纸《时事新报》几乎从头拍到尾,然后分别存储编目,又在国图、复旦等处补足了北大所缺的。这个工作当时是作为必须的任务完成的,看不出有多重要,其实这奠定了我博士论文的史料基础,所需大部分史料都可以在电脑中获得,后期写作就不会再被史料搜索而频繁打断。

另外,泛黄且经常覆盖着尘土的民国时期纸张,尤其是那种特殊的土霉味,也提供了我对民国以及我系的口头禅“历史感”的某种体验,一些研究想法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慢慢形成。旧报刊室有一位很有经验的张姓老师,沉默寡言,从不多说一个字,寻找报纸快且准,想必不少历史系和中文系的朋友都有印象,每日和他做伴,颇有一种沉静的感觉。年毕业后,我和同门梁心回去找他合了个影,聊以留念。

三、摸索史料的脉络

搜集到了史料,接着是整理。我的体会是必须做史料长编。这个工作慢且枯燥,不过重要性怎么强调也不过分。时间是最基本的秩序,史料内部的各种脉络,经常就是在按时间顺序的排比过程中慢慢显现出来的,这可算史学基本功,绝对不可缺。

我自己在研究张东荪时,对民国初年的细部史事不熟,感到很难找到切入点,于是综合既有的几种民国史料编年,花了不少时间,做了一个与自己研究相关的编年。除熟悉史事,这还带来另外一种好处,就是对历史的在场感。在做编年的过程中,历史不是由今天回溯而得,而是又像它发生时那样,一天天顺次展开,各种可能性不断呈现,这自然带来对当时语境的某种意识,让我必须将张东荪本人的各种思想活动和他的时代勾连起来。

这无形也影响了我研究的立意:既是人物研究,也是对人物所在时代的研究。历史系经常谈历史感,以此作为历史学入门或未入门的标准,如同哲学系谈哲学性,文学系谈文学性,都颇有些学科暗语的味道,其实就是通过这样的日常活动建立起来的。

另外,我的体会是,在研究前期,一定要勤做笔记。在看书、读史料过程中,有什么想法要随时记下来,并且尽量电子化。据说民国时期的老先生,比如唐用彤,走到哪大口袋里都装着部《高僧传》,有想法随时记。这真是好的研究习惯。我不习惯带本子,就用手机将等车、散步、洗澡、睡觉等闲暇时间产生的想法记下来。前期这种工作做得越充分,后期写作难度就越小。我自己感觉写得比较充分的几个地方,基本上都是依靠前期笔记中的线索而写出来的。博士论文的笔记跨度有四五年,其中既有前后变化的地方,又有保持连续的地方,经常回看,也有利于对自己的研究保持一种反省。

四、阅读与“家法”

中国近现代史还有一个特点:学术取向多元。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自然就是缺乏智性秩序。标志是缺乏经典著作与核心史料——没有谁的书是所有人都必须读的,也没有什么史料是大家都必须看的。对比中国古代史即可看出不同:先秦部分有《左传》与《史记》,秦以下有各种正史,通贯则有《资治通鉴》,制度则有《文献通考》。且学术传统遗留较多,动辄追到乾嘉宋元,如陈寅恪等大家,则是入行者必读的。这用我们的行话说,就是有家法,已是周公制礼作乐后的局面。

近现代史则不同,仍在学术的春秋战国时代。有老师用《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或《中华民国史事日志》之类,更有老师鼓励学生直接进入题目,根据题目找史料。这种多元化也有好处,不像古代史那样家法森严,自由探索的可能性不免受到抑制;不好处则是令初学者感到无所适从。

这很切身,直接关涉学术阅读量,尤其是成体系的阅读量。我自己的研究兴趣在中国近现代思想史。该领域有一特殊困难,即其内容古今中西交叉,研究者要能进入中国传统(尤其是经史传统),且要对西方思想传统及流变有亲切了解。以我之见,至少在北大,对前者的训练多见于中文系古典文献方向或历史系中国古代史方向,对后者的训练则多见于哲学系西方哲学方向或社会学、法学等现代性学科,历史系的近现代史在这两方面均十分不足。

不过,北大的资源还算丰富,且我从本科后期就习惯了旁听与自己阅读,所以便借着研究、凭着兴趣逐步补课。有两个传统对我影响颇大,哲学系李猛老师的政治哲学架构,以及相应的文本解读理念与方法;以及历史系乔秀岩老师那种接近古代经师的解经方式。这些在论文中并没有直接用到,不过有效地平衡了我自身所受训练的某些局限。

五、寻找论文的秩序

历史系的规矩是史料优先,不讲理论。我承认考证确为史学的看家功夫,但个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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