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年前,当我已经开始在全国各地到处寻访“国立武汉大学”时期的老校友时,我们历史学院的马同勋老教授(已于年去世,很遗憾,还差1年就满岁了……)就建议我去成都寻找一位年毕业的周仁庆校友。当时,马老只是写给我一个极其简略的地址(后来我发现这个地址好像并不正确),也不知道电话号码,所以我也无从下手。
-年间,我曾多次前往重庆、成都、乐山等地寻访老校友,一开始是学校的工作安排,后来就完全是个人行为了。当时,我所见到的那些老校友绝大多数都是在国立武汉大学的战时校址四川乐山毕业的,战前就读于珞珈山的老校友都很难见着一位,就那些乐山时期的老校友而言,都已是耄耋高龄,身体状况有好有坏,有些时候我都会感觉到我的到访会不会太打扰老人家们了,因此,首先,我都不大敢相信在抗战爆发前毕业于珞珈山的国立武汉大学校友还有健在于世的,其次,即使有,按年龄来算,在当时也至少是95岁左右了,那我就更不敢去贸然打扰了。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几年后,我突然在武汉大学主页上看到一则新闻——学校校友会的两位老师在成都拜访了岁的周仁庆老校友!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为老人家如此健康长寿而感到高兴,同时也非常期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机会去成都拜访他。
从此,我便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只待一有机会就去实现。遗憾的是,年复一年,时光飞逝,我却一直都没能重返成都。说句实在话,多岁的老人家,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啊!这几年来,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情,都会下意识地在互联网上搜索一番周仁庆老先生的蛛丝马迹。我发现,差不多每隔上一两年,就会出现一两篇关于周老的新闻报道,这等于是在隔三岔五地告诉我——他老人家还健康地活着!
据我目前所知,在全面抗战爆发、武大西迁四川乐山之前毕业于珞珈山的国立武汉大学老校友,现在依然在世的,恐怕全世界也只剩周仁庆老先生一人了!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年,我差点就去成都故地重游了,拜访周老的计划当然也随之而提上了日程,可惜最后未能成行……从那以后,这个小小的心愿继续急速膨胀,事到如今,已经发展到了让我无法再多忍耐一天的地步!于是,今年夏天,我下定决心,开始切切实实地想办法四处打听周老的联系方式。
去年的一则关于周老的新闻告诉我,他有一个年近八旬的儿子,名叫周光亚,是四川大学的教授,只要有他在一旁陪同,与他人沟通也就比较方便了。这个信息让我明白了——要想见到周仁庆老先生,最好的办法,显然莫过于先联系上比他“年轻”得多的周光亚老师。
在此,我要特别感谢我的两位老朋友——武汉大学校友总会的肖艾芹老师和四川大学组织部的张云华校友,还有一位刚刚认识的新朋友——武汉大学四川校友会秘书长宋选平学长,正是在他们几位的热心帮助下,我才知道了周光亚老师的联系方式。
随后,我就跟周光亚老师联系上了,周老师很友善,表示随时欢迎来访,只是他父亲实在年事太高,虽然身体还不错,但过去的事情基本上都不记得了,也不可能为我研究校史提供任何帮助,所以就不用为了这个无法达成的目的专程跑一趟了。
其实,这方面我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而这也正是我颇为“自责”的地方——我早就应该听从马同勋先生的建议,十年前就想办法去成都找到周仁庆先生的!如果能在他90多岁的时候见到他,他肯定还能跟我讲出不少他当年在武大读书时的事情,让我更多、更真切地了解那段历史……
不过,即使我已经无法像之前拜访其他老校友那样,跟周老来一场实实在在的“口述历史”访谈,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就没有理由去看望他了。对我来说,这些老校友们可不仅仅只是能够为我的校史研究提供帮助的“索取”对象,同时更应该是值得我们这些年轻校友去“付出”爱心、多加关怀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不论这种关爱是出于何种情怀。
比如说,天津大学有一位即将年满百岁的杨恩泽老校友,在过去8年的时间里,我已经去天大看望过他4次了,下个月也很有可能再次去天大跟他一起过生日(我们俩的生日只差1天)。我从他那里获取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现在,我也只能用更多次数的探望来表达回报与关怀了。杨恩泽老校友对我也很感激,他甚至一直都很怀疑我是不是在学校校友会有什么职务,还多次提到天津地区的武汉大学校友活动实在是太少、太不活跃了,希望我能来“促进一下”。就在上个月,当我第4次见到他时,他又送给我一个“无任所大使”的称号,虽然并不算很贴切,但好意我心领了。
因此,我最终还是向周光亚老师表示——既然已经联系上您了,那我还是希望能见到您父亲的,不为别的,哪怕只是“单纯地看望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原本跟周老师约了“十一”长假期间来成都的,但我实在是太迫不及待了,没过几天就将时间提前到了中秋节!
我不想空手去拜访周老,去之前,我想精心为老人家准备一份厚礼。我专门去查了他的学籍档案,还有他在武大读书期间的几张照片以及部分师长的照片和题词等,然后打印出来,准备用“打飞的”“人肉快递”的方式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天公不作美,就在中秋节的当天,我竟然撞上了成都自有气象记录以来的“9月最强暴雨”!所幸航班只晚点了1个多小时,最后在一阵狂风骤雨中平安落地,连午饭都没空吃,总算是在约定的时间之内与武汉大学四川校友会秘书长宋选平学长、副秘书长岳涛夫妇等人一起顺利赶到周老家中——××街1号院1单元1楼1号,这个地址真是太霸气了!
十年前就曾经听闻过的周仁庆老校友,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人了!他的身体看起来非常棒,身姿挺拔,步履稳健,说起话来声音浑厚,中气十足,非常热情地招呼我们入座,和他握手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很有力道,唯一的遗憾,正如周光亚老师所说的,过去的事情基本上都记不起来了。
不管怎样,我们的到来,让周老非常高兴,他激动地说:“武大还记得我,太好了!”我坐在老人家身边,把我千里迢迢地带来的珍贵礼物一张一张地拿给他看,首先是他当年报考武大时的入学志愿书、入学保结、学生联保保结、入学履历表、投考报名表及在武大就读期间的学籍表。由于很多内容涉及到他个人和家庭的隐私,这里只能截取一小部分给大家看一看。
当周老看到自己87年前报考武大的登记照时,他的反应居然是——怎么看起来不像我啊!
周老当年的“入学履历表”上显示,他在学校住的宿舍是张字斋号,如今,“张字斋”这个名称依然在使用,只是又多了一个“樱园四舍四层”的名称,房间的编号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学籍表上没有太多个人信息,可以贴出来让大家看一看。我发现,周老当年的学号居然是0——也就是说,他恰巧是年国立武汉大学成立后所招收的第0个学生!同时,也是学校在年迁入珞珈山新校舍后招收的第一届学生以及整个国立武汉大学时期的第五届毕业生。
另外,我最近还突然发现,前面提到的那位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年满岁的杨恩泽老校友,他的学号正好是!也就是说,国立武汉大学在年和年所分别招收的第0和个学生,现在都还健康地活在世上!要不要这么巧啊!!!
以下是蔡元培先生年给国立武汉大学当年的毕业生的题词,在民国时期,“级”与“届”的概念跟我们今天正好相反——入学的年份叫“届”,毕业的年份叫“级”,年入学的第五届学生,正常情况下会在年(民国二十五年)毕业,所以就被称作“民二五级”。
看到“前任校长王世杰先生”的照片,周老表示他已经认不出王校长的模样了……可能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见面的次数太少吧,他大一还没有读完,王校长就调到中央当教育部长去了。不过,对于后面三年多的时间里经常能够见到的另外一位王校长——王星拱,周老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接下来,见到“教务长皮宗石先生”的照片时,周老高兴地说:“这位可算是我的‘老故人’了!我的老婆就是他的外孙女!他现在还在吗?”
可爱的周老先生啊,我只能说——您岳母大人的父亲已经去世半个多世纪啦!他的儿子皮公亮先生今年都已经94岁了!
接下来的这位“法学院院长杨端六先生”,周老又认不出来了……
至于经济系主任任凯南教授,我相信周老应该可以认出来——果不其然!因为我知道周老以前曾经专门写过一篇回忆曾在“珞珈石屋”居住过的李剑农(当时兼为文学院史学系与法学院政治学系教授)与任凯南两位湖南籍教授的文章(年发表在《邵阳文史》上,年略加修改补充后又发表于《武大校友通讯》),对这两位教授的印象肯定极其深刻,只可惜来之前我的准备工作有点仓促,没有把李剑农教授的照片也打印出来(现在补充到这篇文章里)。另外,我把周老的这篇文章也贴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
最后,我还找到了周老年毕业时身着学士服的毕业照,以及年与经济系其他在校同学、年与经济系其他毕业同学的合照(不要觉得人太少,当时的武大经济系已经是全校最大的系了!),大家应该很容易就能在这两张合影中找到周老吧。
由于周老实在年岁太高,很难与我们直接交流,所以我们当天主要都是在跟他的儿子、78岁的周光亚教授聊天。周光亚老师在语言哲学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平时酷爱旅游,曾经去过40多个国家,几乎每到一国都能使用该国的语言顺利无碍地跟当地人进行简单的沟通与交流,真是令人叹服不已!这位在四川大学工作、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优秀学者,也可以算是我们武汉大学校友“二代”中的一位杰出代表吧!
一个多小时过后,我们依依不舍地跟两位老人家话别了。从此以后,武大四川校友会肯定会多次组织校友常来看望这位“人瑞”老学长的!至于我自己呢,十年夙愿,一朝实现,当然是非常开心的了!到了第二天,天公作美,暴雨停歇,使我得以在半天多的时间里,在几位武大旧友的先后陪同下,成功地将周光亚老师的母校——四川大学的望江、华西、江安三大校区逐一“打卡”完毕,特别是在深夜寻访江安校区的“四川大学历史文化长廊”时,还非常惊喜地发现了个别此前并不知道的武大杰出校友在兄弟院校所留下的历史印记。
我这次给周老带去的那些珍贵的历史照片,大多出自于年刊行的《国立武汉大学毕业纪念刊(民二五级)》(又名《国立武汉大学第五届毕业纪念册》),由于去之前准备得比较仓促,回学校后当我再查阅这本书时,发现自己还是遗漏了少数非常重要的内容,比如王星拱校长当时给这些“第五届”与“民二五级”毕业生所题写的“级训”——
另外,我还仔细阅读了这本毕业纪念册的《卷头语》,其中所蕴含的深深的“家(珈)国情怀”,实在让我感动不已,于是,我便亲手将这篇多字的短文录入电脑,以此跟广大校友乃至所有胸怀天下、情系家邦的有志之士共勉!
卷头语
时光迅速,转瞬四年过去!此四年中,湖山之陶醉,师长之熏陶,同学之切磋,固在在足资吾人依恋,留连而不忍舍去!
虽然,吾人于国难声中联袂而来,固亦思砥砺德行,充实智能,锻炼体魄,为解除国难而去。今者外侮日深,内忧未已,国难之严重,方与日俱增;吾人既差幸学程告一段落,则各就所知,各尽所能,勇猛奋发,向救亡大道兼程迈进,今正其时;则又安敢牵于情感之私,而有违解除国难之素愿哉!
呜呼!珞珈东湖固好,长白龙江亦好;母校固可爱,祖国亦可爱,师友固足依恋,同胞亦足依恋,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吾人将爱其大者兼及小者,吾人决不敢仅爱其小者而忘其大者;斯编之辑,固将以之策励,而非仅供回忆已也!
骊歌乍唱,百感交乘,别绪填膺,壮怀在抱,吾侪于徘徊瞻顾之余,终于大踏步向救亡大目标分途迈进矣!别矣诸君,为国珍重!
林强谨志二五年夏
国立武汉大学的第五届(民二五级)毕业生,入学于“九一八事变”与“一二八事变”之后(),毕业于“西安事变”与“七七事变”之前(),正处于国难日益深重、从局部抗战逐渐升级为全面抗战的重要历史关头,在他们的心目中,当然充满了“珞珈东湖固好”的小爱,但更有着“长白龙江亦好”的大爱!抗战救亡,“解除国难”,是他们这一代人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他们既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
作为他们中的一位优秀代表,周仁庆校友在此后的人生中对国家的建设、发展与复兴所作出的重要贡献,完全无愧于这批武大校友当初在惜别武昌珞珈山时所立下的“砥砺德行,充实智能,锻炼体魄,为解除国难而去”、“向救亡大道兼程迈进”、“大踏步向救亡大目标分途迈进”的铮铮誓言!
关于周老的事迹与贡献,我就直接摘录几段现成的新闻报道来简单介绍一下(顺手更正了一个错别字)——
周仁庆能熟练掌握法语、英语和日语,是当时全国财税系统不多的外语人才。年被借调到财政部,参与《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所得税法》和《个人所得税法》及两法的实施细则的起草。他首次翻译引进世界通用的两种国际税收协定范本,参与同日本缔结税收协定的准备工作和谈判。
周仁庆回忆,当时所起草的新税法,要求必须符合国际惯例,达到吸引外资、技术、管理经验的目的。可手头却根本没有现成的资料可供参考。他只好想方设法收集一些英文、日文税务书刊,籍此寻求一些外国税法的启迪。但要弄懂书中一些外文税收术语的涵义,又是一道难关,因为在当时的工具书上往往找不到恰当的解释,他只能从上下文义、计算式或对比几个材料中反复思考,一点点地抠,一点点地弄懂。
“起草的个人所得税法出来后,时任国务院副总理谷牧问我元起征点怎么得来的,我回答说是根据国外税收计算方式测算出来的。”周仁庆告诉记者。当时,他累计参考了40多个国家根据国民平均收入比例计算个人所得税的方法,测算出我国首部《个人所得税法》元的起征点。
80年代初在财政部工作期间的周仁庆
最让他感到欣慰和骄傲的,是参与我国第一次国际税收协定的谈判。年初,我国政府与日本就避免双重征税协定问题而进行谈判,周仁庆以专家的身份参加。当时,日本首席谈判代表认为中国人不懂国际税收,态度傲慢。谈判第二天,中方代表发言谈到设立常设机构一项标准时,日方首席代表插话拒绝中方的要求,声称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范本没有这项标准,周仁庆当即指出,该项标准虽未载入OECD范本,但却早已写入较为公正的联合国范本,并当场拿出该范本作证,让中方谈判得以顺利进行。当晚日方宴请我方,在宴会上,日本副首席代表为此专门向周仁庆敬酒,表达由衷的钦佩。
年1月28日,第一次会谈结束后,日方宴请中国代表,周仁庆与日方代表山中元互相祝酒
据介绍,五十年代西南税管局计划科有十几个人,基本上是年轻同志,工作热情很高,但业务都不太熟,特别是不知如何编制税收计划。周仁庆除了在西南税校教授计划课程外,还组织印发了《怎样编制税收计划》一书,供广大计划干部学习。他还创立了一项被他称之为“气象台”的税收分析,即定期编写税收计划执行情况并预测下期税收收入制度。年,税务总局在全国税收计划工作会议上印发了这个税收分析样本,要求全国照此执行。年,周仁庆还负责起草了改进工商税征收的五种办法——组织工商业户办法、行栈管理办法、货运管理办法、统一发货票制度和建帐制度。其中货运管理办法在西南区首先实行。
据了解,半个世纪的税务工作生涯,周仁庆从未停下探索的脚步,特别是国际税收领域,参与了中国国际税收研究会早期筹备工作,岁高龄的他还在向《环球税讯》提供国际税收方面的译稿。他编写了《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的工商税收》《税收史话》《英汉常用税收词汇》等专著,并担任了《建国以来工商税收史长编》及《财政知识问答·工商税收分册》的编撰;发表经济、税收论文多篇,共百余万字,其中有些被编入多部专著或文集。他多次获得全国、全省的优秀科研成果奖。
另外,我还在网上找到了四川卫视去年为周老做的一期节目——《周仁庆的“流金税月”》(北京专治白癜风的医院有哪些青海治疗白癜风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