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就得认命,最近愈发感慨。
我是论文,已经陪了这姑娘六年,我们共同成长,六年之后彼此分开,我认。
我想这是一场恋爱游戏,从最初的紧张到后来的淡然,以及彼此挟持,最后放弃,至于她的放弃是因为时候到了还是姑娘真正的厌恶,我不得而知,我已经不想琢磨这种伤人的话题。
我常常想我和考试对她来说有什么区别,我懂得她每次考试来临时的紧张心情,和她第一次在脑海中呈现我差不多。
最初我还有信心,考试带来的紧张只是紧张,而我,给她带来一种愉悦。我看到过她在图书馆伏案时的专注和脑海里闪现对专业词汇理解时的惊喜,还有在文章中看似不经意其实很刻意运用大量术语引经据典时的得意。她让我看起来特别华丽,她将传统的批判学派代表和哈贝马斯别扭地混杂在一起,将福柯单纯地列出来但毫无意义,将公共领域表面地套用在当下的媒体环境中,将解码程序解释得漏洞百出。
我们都在享受这个过程,最初我享受她的朝思暮想,我等她慢慢熟悉我并且了解我的喜好,知道我穿什么衣服,带什么帽子,脚踢什么鞋。
她认为自己充满创造性,所以充满干劲,但我知道她在重复着前人的所有努力,纵使给我粘上多美的珠宝,也掩盖不了这华丽不合身的事实。我从没有因为这点怪罪或者责备她,从来没有,比起她思索时喜欢转动铅笔,盘在脑后的长发,认真时微翘的嘴唇,前面那些都太微不足道了。
现在有个流行词叫什么?套路。她已经摸清了我的结构和技法,开门见山提出问题,运用某些研究方法去解决问题,运用到何种理论,得出某些结论,并结语。套路让她放松并提高效率,我能够占用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有私心,我一开始就不想让她发现我的“独特性”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其实没看过多少学术性文章,倒是经常看社科类书籍,孤独地在图书馆一本本啃,几十分钟翻不了两页,终于想明白一个学术性词汇就赶紧记下来,等到写论文时就常常拿来用,有时候甚至脚注也不写。
而她对于我的积极性恰恰来自别人的提醒。首先是在即将大学毕业的前一年,老师对于论文正规写作的格式规范让她感到慌乱,她从来不用脚注,她以为那些交上去的论文都会被认为是抄袭,从而感到慌乱。更让她慌乱的是,她发现了中文论文库,记录了将近亿篇的文献和资料,这些论文和资料只包括发表的,没有发表的更是不计其数。
有次她和她的好友提到我:“将近亿篇的论文啊,我得多天才才能找到一个前人没发现的结论。”
我当然没奢望她把我写成康德,英吉斯,哈贝马斯,施拉姆,麦奎尔或者谁了,当然没有,绝对没有,我了解她的知识构造,还有她所接受的思维模式的锻炼——我很看不上她正在接受的那一套理论的学习,从不互动,都是死磕。我偶尔听过她的一节课,传播学理论,那个敦厚圆脸的老太太在课堂上念着课件,她头都不抬,我看课件和课本的内容一模一样,老师一句句念,偶尔解释两句,用两个当下发生的事件作为例子,双方各忙各的,没什么交集。
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就是很喜欢这姑娘,虽然她笨了点儿,把我搞得也四不像,我就是挺想让她和我在一块儿的时候轻松一点,开心,带着积极性,一直像最初她遇到我的样子就很好。
嗨,我们跟你们一样,一说到喜欢这层,就特别容易乱了阵脚。身为一篇论文,我当然希望能收进什么经典论文库里,能够被很多人拿来引用,但是牵扯到姑娘,我只希望她能开心。
她开始对我漫不经心,也不像之前那么认真去泡图书馆,总是在一篇作业下来后推到截止日期的前两天,慢悠悠下载一两篇论文,扫两眼,之后写一篇意思差不多的。
是,从此我在她的脑海里开始模糊,以前我都能飘在她脑子里随意看到浮现出的很多事例和词汇,活色生香跃跃欲试,但是现在,我只能看到躺倒的干瘪瘪的句子,没有丝毫感情。
我无法忍受她为了拿到一个高的分数保研而去一些期刊发表我,那些期刊只要给钱都能够刊载任何一篇论文。我和那些三六九等论文混杂在一起,我觉得这是对我的鄙夷,不能当天才就让我堕落到这种地方么?你看他们用词多么不考究,前言不搭后语。
你们不了解这种感觉吗?看过《前度》吗?这个比喻还是大脑告诉我的。这位大神级导师总能在我们烦闷的时候找我们唠,通常是在深夜,姑娘睡觉的时候,大脑一副慵懒但是怡人的模样和我们小声谈心,我听他和脏话聊过历史,听他和梦聊过弗洛伊德(这个人我也知道),听他和舌头聊文化符号(蓝领舌头从不插一句,我猜他什么都没听懂),和胸聊情色电影(酷)。总之他和谁都能聊。有天我就谈我好像快失去这位姑娘了,我感到忧伤。
“离开你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它让我意识到我是多么爱你啊。”我们上师级的大脑从来不担心他会下岗,除非老态龙钟要寿终正寝了,我知道他在戏谑我,赌气地保持沉默。
“给你讲个故事啊,人类有一部电影叫《前度》,男主不爱他的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也知道这一点,最后只能刺激男主和她性交,但是只做爱就能留住一个人么?我看你现在其实就有这个困境,她要是真在乎你,不至于这样对你。”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直到现在,我们还保持着这种疏离关系,尤其是在完成她研究生时期的最后一篇论文时,在两个月前她就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一上午,或者点开社交软件游戏插件淘宝逛逛,和朋友的聚会都推掉,借口只有一个“论文需要我”——我讨厌她拿我当挡箭牌,我从来没从她那儿得到过什么慰藉或者好处,她什么都没做。我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她脑子里装着,她不停地和朋友提到“论文真难写”,没提到一次脑子就“轰一次”,受到“还有论文要写”的刺激一次,随着时间的逼近,条件反射式的刺激已经不起作用,她不出门见人也丝毫没有行动的迹象,只是慢慢耗着。
她的朋友也真是可以,她的朋友怎么提到我的?是怎么劝她的?你们听听,“论文嘛,捏着鼻子写写就可以啦。”我是有多臭啊,(此处消音)。
直到她的导师催促她,她又故技重施,这次连文献和资料都懒得看了,参考都是摘自前人的研究结果,文献综述单薄得让人怀疑是不是毕业论文,三万字没讲什么道理,她花最长的时间做最无聊的功课,将查重率高的部分处心积虑地改掉,比如“你吃饭了吗?”就会改成“吃了吗你?”
我该怎么形容现在的这个姑娘呢?丝毫没有灵气,只想快点毕业,远离我。
我从一开始就说这种结局我认,想起来我和她最后会这样还是让我感到遗憾至极,我体会过她的温存和滚烫的脑电波,使人产生酥麻感,写在白色的纸上都带着一种挑逗。那是很久以前了,我想这件事情不能都怪这个姑娘,那些只会念课本的老师没有错么?那些给钱就能发论文的期刊呢?还有那些像废话一样的课程设置和毫无作用的查重软件呢?
话说回来,目前我暂时要和她分开,我听说有一种模式在别的国家很流行,那些地方的老师喜欢听学生说,他们在课下留大量的文献书籍,让他们讨论各种问题,注重研究方法和文献综述的写作,把和她一样的男孩女孩当一个个思考的人看,总爱刺激他们说点儿出格的话。如果她有机会去体验这种学习,我想我还能再次见到她最初的模样,不,应该比最初更动人吧。
这不是一篇洋葱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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