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难越是搞不懂的,我就越有兴趣虞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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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悦讲坛回顾

傅杰老师主持的名家讲座「我的读书经验」第七期

越是难越是搞不懂的

我就越有兴趣

——谈抄书、买书与读书

主讲嘉宾

虞万里

上海交通大学历史系特聘教授

上海儒学学会副会长

著有《榆枋斋学术论集》《榆枋斋学林》

《上博馆藏楚竹书〈缁衣〉综合研究》

《高邮二王著作疑案考实》等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这段话我们年轻的时候也读过,但当时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学也,禄在其中”。那个时候,一会儿倡导“读书无用论”,大家都不读书了;一会儿倡导“复课闹革命”,大家又回到学校去。所谓的中学时代就是这样晃荡几年,基本没怎么读书,也就谈不上“学”与“禄”的必然关系。我还跟傅杰老师说,我一生从来没有把照片贴在毕业证书上让校长盖章。今天我主要就是谈谈自己当年是怎么抄书和买书,以及买了些什么书。或许大家由此联想到自己,能获得一些所谓的读书经验吧。

谈抄书

在书荒的年代,没有书,也没有钱买书。文革之初,我曾看到过烧线装书的场景,一些人不断拨动着余火未尽的残页,那时也不了解那些泛黄的旧书有什么价值;文革之后,在各地书店看到很多线装书,但由于没有钱,也就没有买。所以,只能抄书。

小的时候没书可抄,我就抄歌曲,革命歌曲、“黄色”(爱情)歌曲都抄,那些简谱的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也都用尺画线标示,非常认真。我最初抄的一本书是《毛泽东选集》中运用到的《成语典故》。课堂上读不到几个四字格成语、典故的我,一看就很感兴趣,书无法拥有,就把它抄下来。抄完之后,对古代的成语、典故有了初浅的印象。差不多同一时期,我也买到了王力的《诗词格律》,学做格律诗,这典故、成语自然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文革发生在我11岁到17岁之间,那时属于“封资修”的书很稀有,很多小说不是一套一套的借,而是一册一册地传阅,并且还有时间的限制。记得先借到《三国演义》上册六十回,我看了之后转述给同学听,往往看几回就讲几回。由于小学读书教的是简体字,自然不认识繁体,所以看书就靠一本六毛五分钱的《新华字典》。看了一二十回之后,繁体本阅读就基本没有障碍了。看过《三国演义》,后来陈寿的《三国志》再版时,初以为是同一种书,及至问同学借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本史书。《三国志》的“评”写得精彩,很多四字格语词不是我们认为的成语,却非常凝练独特,所以我把陈寿《三国志》所有的评语抄了一遍。现在大家说到史书,总是推崇司马迁《史记》和班固《汉书》,其实我觉得,从文学尤其是语言词汇的角度来看,范晔的《后汉书》和陈寿的《三国志》绝不亚于前面两者。

俗话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我那时看《水浒》,确实是热血沸腾。书里的一百零八将,我也和荣新江老师一样可以倒背如流。不同的是,荣新江老师一考就考到了北大,如今在敦煌学领域的地位可以说是“天魁星呼保义宋江”;而我因为没去考大学,现在只是“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当然我还比较努力,不然就应了“解名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的典实,今天也就不可能和大家见面了。

看书,喜欢看什么书,都与人的性情有关。《西游记》的读者面当然很广泛,但我凡是看到吴承恩写一个妖怪或什么角色出场,往往详细描写他从头到脚的穿着打扮,这些段落我基本上就跳过去了。《红楼梦》这种描写部分更多,一桌菜、一处景、一群人……在看过了《三国》《水浒》《七侠五义》《飞剑奇侠传》之后看这个,觉得没有胃口,第一次看到十七回,我就看不下去了。那时流行一个说法:不看《红楼梦》,就不能算是研究古典文学的人。迫于这种无聊的说法,我再次拿起书,从十七回看到三十回,又乏味地放下了。知识的贫乏就只能从众,看看人家都看了几遍《红楼梦》,也想着自己要与古典文学沾点边,后来又勉强看了一回,前后三次拿起书,总共看了三十一回,此后就再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读过这书,只记得“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这样的佳句——尽管后来背了很多蔡义江编的《红楼梦诗词》中的诗词,包括敦敏、敦诚的诗;在编《汉大》时也隔三差五地翻阅《红楼梦》查书证。四五十年过去,我常想借陆游一句诗反其意而用之,叫“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自己到底算不算或者可以不可以研究古典文学?只能由大家来评。我自己偏激的看法是:一个人即使不看《红楼梦》,也完全可以研究古典文学。假如你一生一味地去循俗,就会活成一个俗不可耐的你——但须说明我不是说看《红楼梦》就是俗。

李汝珍《镜花缘》这本书和我有一个小小的缘分。一个是书中载有苏若兰的《回文诗图》,顺读倒读,横读竖读,好奇不已,就用色笔照样画抄一遍。一个是在上本写到紫衣女子所说“吴郡大佬倚闾满盈”的反切,当时哪懂切语,懵了,急切想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作者卖了个关子,前六十回没有写出谜底。急的是下半本我怎么也借不到,时隔半年还是一年才总算借到。原来“吴郡大佬倚闾满盈”切出“问道于盲”四字。这个小说细节使我对“反切”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及至17岁时买到《康熙字典》,反复琢磨里面的“反切”,窃喜还稍微能切出一部分,但有的反切就切不出来,那时哪知道反切还有“音和”和“类隔”呢。尤其是书前《切音指南》图上的“清、浊、半清、半浊”黑白圆圈,更莫知所云,所以我曾发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这些弄懂。

年底至年初,我去了苏北农场。在去农场之前,我家里是一本书都没有的。到农场之后,各路老知青弄来很多书,包括胡云翼《宋词选》《(新著)中国文学史》这样的书。我当时看的时候,书已经破旧到甚至封面都没有了,但如《孔雀东南飞》和《古诗十九首》等名篇,我就是从这些书里第一次看到。那时看到喜欢的诗文,没有别的途径,就只有把它们抄下来。我这个人到现在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开车离不开导航,但还记得当时大夏天读《史记选译》,热不可耐,我穿着帆布工作服和半高筒雨鞋,竟然把《选译》里注释的古今地名全部抄录,并对照《中国地图册》里的经纬度,标注其上,这对我有什么帮助我不知道,因为我现在仍然是个地理盲。但是,像陈婉俊补助的《唐诗三百首》,我也把她的注释全部抄了一遍,这至少让我对唐诗语词的理解有潜移默化的作用。

年1月我上调回城以后,因为喜欢文学史,在上海图书馆的大众阅览室里看书,基本上把鲁迅的《汉文学史纲要》,青木正儿的《中国古代文艺思潮论》,以及郑振铎、刘麟生、胡云翼、林庚、游国恩、中科院文学所编写组、北京大学中文系级等各版本的《中国文学史》,李长之的《中国文学史略稿》,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胡怀琛的《中国文学史概要》,刘宇光的《中国文学史表解》,梁乙真的《中国文学史话》,朱谦之的《中国音乐文学史》,胡适的《白话文学史》,郑振铎的《中国俗文学史》等,都看了一遍,有的还有详细摘录。其中,刘宇光的《中国文学史表解》使得我对表解比较感兴趣,后来我在台湾买了好多“表解”的书,如《国学表解》、《论语表解》等。这些对人的记忆和认识还是很有帮助的。当时我还年轻,看了那么多文学史后感觉很自得。等到商务印书馆“七十六年史学书目(-)”和“八十年史学书目(-)”出版以后,我一看仅仅到60年代就已经有两百多部,之后就不敢说自己看得多了。

还有两本值得一提的书是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和《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罗常培是一位著名的音韵学家,年轻的时候很穷,做过速记员,所以他听老师讲课时就用速记法,事后基本上可以全部“复原”。《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就是罗根据刘讲课的记录复原的,此书写得非常精彩,我全部抄完了。《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也写得非常好,鲁迅就曾说刘书在当时是最好的一部文学史。《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的特点是用南北朝史书里对作家的评论来分析他的作品,亦即用当时人的文学观来论当时的作品,没有现代有色眼镜的偏见。《专家文研究》一书让我感受特别深的是第五章《论文章之转折与贯串》。现在我们学写古文,往往转折虚词如“而”、“然”等用得很多。但根据刘师培分析,汉魏作家往往是不用那些虚词的。虽然没有转折虚词,但读他们写的文字又能明显感觉到语气的转折——根据孙德谦在《六朝丽指》中的说法以及现当代骈文学家们的观点,这个叫做“潜气内转”。这算是在比较高的层次上谈古文,我读了觉得是比较受益的。另一篇让我觉得受益的是《蔡邕精雅与陆机清新》。蔡邕的《郭林宗碑文》等碑铭文当然写得很好,但范晔将它转录到《后汉书》时,把其中文句删掉了,使文章更简洁精神,范晔有他的文学观。后来我去对照了一下,果然如此。不得不说,刘师培的学问不是我们一般人所能及的。

我学音韵学,与《汉语诗律学》和《诗词格律》这两本书有点关系。我在去农场前买到过《诗词格律》,胡乱学过一点,也试做格律诗。但王力的《汉语诗律学》是公认最权威的著作,农场当然看不到。回城后我就到上海图书馆去借,普通阅览室大库没有,就设法去参考阅览室借。就想研究七言诗里面主、谓、宾、定、动、状等分布的结构。但之后我在图书馆遇到一位老师也在那里抄书,他研究词谱,把平仄转成AB的形式,好像还懂数理。我想既然已经有人做得那么深了,就没有必要“重蹈覆辙”。我这个人有个特点,用上海话説,勿欢喜轧闹猛。人家都在做的话,我就不大愿意去做了,相反越是难、越是搞不懂的,我就越有兴趣。所以,从这以后我就不再写诗,也不去研究格律了。

在农场时因为看不懂《康熙字典》前《等韵切音指南》图表,曾发誓要学会它。所以不再研究诗词格律后,我就专心去钻研音韵学。要想看懂《切音指南》,首先得去找《韵镜》。但一时找不到,于是就抄了一本。自学《韵镜》里的韵图很难,我就同时抄了董同龢《等韵门法通释》和曾运乾《等韵门法驳议》,因为涉及到《广韵》的重纽,于是抄录了两篇有名的文章《广韵重纽的研究》和《广韵重纽试释》。那时《广韵》根本买不到,我托人买了几十公斤的卡纸,请印刷厂切纸车间帮忙切成卡片,一字一张抄《广韵》,打算把《广韵》五卷字都抄下来的,才抄了一两个韵,买到了书,就没有继续抄。

研究音韵,尤其是上古音,当然离不开段玉裁提出的“合韵”。于是我就抄了方孝岳年发表在《中山学报》上的一篇文章《关于先秦韵部的“合韵”问题》。合韵关系到韵部划分,韵部划分涉及到各部的音值。上古音的音值到底怎么读以及如何演变,上世纪二十年代有过一场古音学上的大辩论。辩论的发端是钢和泰《音译梵书与中国古音》一文,汪荣宝就发表《歌戈鱼虞模古读考》,讨论唐宋以前和魏晋以前读“a”或读“O”的问题,遂引起许多学者参与讨论。最后魏建功写了一篇很长很长的文章《古音学上的大辩论——〈歌戈鱼虞模古读考〉引起的问题》,因为这涉及上古音类音值的重要问题,我几乎把它们全都抄了下来。

在音韵之外,我其他方面的兴趣也很广泛,因为古汉语的各个方面都是互相关联的,比如不懂训诂和文字,就没有办法深入研究音韵。文字,涉及到六书,六书涉及到形声字,形声字与古音相关的是声符。所以,在当时书不多的条件下,我就把胡朴安的《中国文字学史》《中国训诂学史》、张世禄的《中国音韵学史》,挑重要的摘抄下来。我抄书是连目录全部抄下来的,这样才容易理解作者整部书的结构和布局,而胡、张这三本书的目录尤其详细,便于我们掌握传统文字、音韵、训诂学的构架和方方面面。一直到现在给博士生上课,即便我家里已有五六十本训诂学著作,我仍然向他们推荐胡朴安的《中国训诂学史》,因为这部书把尔雅派、传注派、方言派、注疏派、清代汉学家训诂方法等五个系统概括得最为详细。

说到训诂、文字,当然不能少了《说文解字》。《说文解字》跟音韵最相关的就是“读若”,我还曾抄下了陆志韦的《说文解字读若音订》、方勇《说文读若考例言》等。我跟我的博士生说,可能最近我要写关于读若的文章了,读若与经学有关系,可能和陆志韦等人写的语言类文章有所不同。文字方面,我特别推荐蒋善国,他的文字学著作《中国文字之原始及其构造》《汉字形体学》和《尚书学》著作《尚书综述》,总结了很多东西。训诂方面,我觉得沈兼士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训诂学家。中国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唐兰曾在四十年代说过:目前近二十年最卓越的训诂学家就是沈兼士。我曾把他的《右文说在训诂学上之沿革及其推阐》一篇六万字的长文全部抄下来,受益匪浅。还抄了他《声训论》《义同换读》《初期意符字的特性》等文章,感觉他对汉字字义的把握远在同时代学者之上。迄今为止,如果衡论在训诂学上的开创与总结之功,沈兼士无疑是一位先驱。

这里我还要提到他的《广韵声系》。现在我也会跟我的学生说,一定要很好地利用这部书。现在研究简牍、音韵以及单纯教学的,很少说到并利用这本书。但如果你仔细去看《广韵声系》里同一个声符在声和韵上极其复杂的分化与流变,就不会再相信现在很多写得很简单的音韵学书——实际的语音不规则的分化和融合远比教科书要复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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